來世，我還做你的弟弟吧！
我還是那樣喊你。丫頭，因為我愛你.......
——致姐姐！

家的記憶，除了父母，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個被稱為“丫頭”的姐姐了......

其實我從小就感覺很奇怪，父母放著那么多好聽的名兒不取，偏偏跟姐姐取這樣一個稀奇古怪的名字，甚至有些俗氣。

而我也未幸免于難，在堂兄弟中排行第六，自然而然的被父母順口喊了出一個“六”來。我曾一度為自己的名字糾結不已，羞愧難當。但想想姐姐有個比我的還難聽的名字，也便釋然了。姐姐大我幾歲，從小我就像跟班的一樣和她形影不離，十足的一個剪不斷的尾巴。從我牙牙學語的時候，就字正腔圓的直呼其名“丫頭”了。以致多年后，再讓我喊她一聲姐姐，竟極感別扭，難以啟齒。

其實姐姐一直很漂亮，至少她的形象影響了整個青少年時代。因為姐姐是我家唯一的女孩子，自然要比我和哥哥們金貴許多。父親是個稍不如意就暴跳如雷的人，但無論怎樣，也沒有打我姐姐一指頭。小時候，我犯了錯誤的時候，便喜歡把責任推到姐姐身上了。姐姐見我小，也從不計較。只是逮著我的時候，拼命的撓我脅下，一直笑到我倒地求饒為止。

我會邊笑邊嚷：死丫頭，壞丫頭，嫁不出去空發愁。姐姐若有所思，看著天空發呆。我不知道姐姐想什么了？

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，童年的夢一直很美，看著碧水悠悠，炊煙裊裊的村莊。姐姐帶著我用童稚耕耘著青澀的土地。春暖花開，桃紅柳綠。一草一木都讓我和姐姐興奮不已。碧碧的青山，清澈的小溪，都曾留下過我和姐姐的足跡。

姐姐去上學的時候，我曾哭過。小學就在村后，我像個小偷似的趴在她們教室的窗戶外，聽姐姐跟著老師讀“春眠不覺曉，處處聞啼鳥。”每逢周六，周日，姐姐就會挎著一個竹籃出去挖豬草。我也會介有其事的拿著一把小鐮刀，喊著丫頭，屁顛屁顛的跟在她后面。

姐姐假裝惱我，卻也拿我無法！直到多年后才明白，姐姐其實早已默認了這個名字，丫頭就是一個親昵的稱呼，只有你親近的人才會這樣喊她。

遍地的春花，在我視線里瘋狂，滿野飛舞的蝴蝶迷了我的心性。我哪里顧得了挖豬草，撒腿在田野里追趕蝴蝶。卻忘了手里拿了一把鐮刀。待我從跌倒中慌亂爬起時，鐮刀鋒利的刀刃已經深深的嵌入了我的手指。

我從來沒有見過姐姐這樣驚慌失措過。她遲疑了片刻，飛快的拿出手帕替我纏上，然后不由分說的背起我向家里飛奔。一絲絲血跡透過手帕滲了出來，滴到了姐姐的衣服上。

丫頭！讓我自己走吧！我喊姐姐。
姐姐的手在我屁股上使勁掐了一下。
還不老實，喊姐姐！

一路上，姐姐不知摔了幾跤。我趴在姐姐的背上，竟忘了手指鉆心的疼痛，似被一種溫柔包裹著。
傷口是父親替我包扎的，洗下的血水足足染紅了一盆清水。
父親的神色嚴肅得可怕，他第一次這么嚴厲的訓姐姐。
你這么帶的弟弟，如果在深一點，或晚一點，這只手指就廢了。
對不起！姐姐低垂著臉，大氣不敢出。
爸爸，這不關丫頭的事....我理直氣壯的說 。
關誰的事，你老子清楚。你喊她丫頭就是不對了。父親臉色沉了下來。
那為什么前兩年我喊你們不說，還夸我。現在卻不讓喊了，騙子，都是騙子。我大喊。
父親生氣的抱起我，一下子從屋內扔到了屋外。

爸爸，我愿意她這樣喊，你何苦生這么大的氣。你干脆摔死弟弟算了，還給他包扎手干嘛？
我并沒有因為姐姐為我解圍而感激她，相反的喊她丫頭更兇了。憑什么兩個哥哥都能喊你丫頭，而我就不能呢？

門前的桃花悄悄的開了，然后又悄悄的落掉。姐姐常常一個人立于桃花下發呆，我不懂什么是人面桃花相映紅，但姐姐神情落寞的站在桃花里真的很漂亮。

我期待的并不是這一片姹紫嫣紅，而是不久后桃樹上那壓彎樹枝的果子。待到桃子成熟的季節已是夏天了，我整天都是光著身子跑來跑去。姐姐把熟透的桃子用清水洗凈，然后放在一個木盆里。看著那一個紅彤彤的桃子我不敢下嘴，總以為是血。無論姐姐怎樣哄我，我寧可吃那些還未完全熟透的桃子，也不肯沾半口紅得發軟的桃子。

桃葉跟桃子上有一種細細的絨毛，不注意是很難看到的。我沒有顧那么多，時常抱著它們跑來跑去，而那些絨毛全部粘在了我的身上，雞皮疙瘩起了一身。

我拼命的撓，抓，甚至流了血，仍然是奇癢不止。父親那幾天去了市里開會，家里的人也不敢胡亂給藥我吃。姐姐就用肥皂為我一遍遍的洗，也無濟于事，她再怎么為我清洗，也管不住我到處亂撓的手。甚至連小雞雞也被抓開了。

盛夏的夜很熱，姐姐給我全身擦滿了痱子粉，然后坐在我身邊為我趕扇....

記不清村莊前的那條小河什么時候干枯的，也沒有察覺，皺紋從什么時候開始，在我一聲聲喊著丫頭的時候爬上了父母的額頭。

一向被我認為偏心的父親，在姐姐讀四年級的時候，就讓姐姐背了書包離了學堂。
我看見姐姐哭，但不知為什么？
六，你還小，你不懂的。

丫頭，那以后我也不讀書了，回家陪你。以后你嫁不出去，我娶你。

真是個傻六！姐姐笑了，樣子很美。夏日的麥田突然多了一個癡情的守望者，麥子鬧哄哄的在地里生長著。姐姐用她單薄的身子挑起了家庭的大梁。她就是姐姐，被我稱為丫頭的那個人。

每天放學，我會循著她的足跡到地里。黃昏的溫度反而驟然上升，遍地的霧氣氤氳而起，將暮歸的牛羊籠罩其中。姐姐這時候會拖著勞累的身子，走進煙霧裊繞的村莊，遠方有幾粒星星若隱若現。

更多的時候，我會坐在門檻上，數著天邊剛剛升起的星星等姐姐回來。姐姐戴著草帽，走在薄薄的夜色里，